“青E3XX,这是我现在搭的拉羊小货车的车牌号……”
曲折蜿蜒的盘山公路上,一辆敞开式农用小货车在艰难爬行,司机是一位皮肤黝黑的藏区牧民,他专心地把着方向盘,身子随着货车左右摇晃,嘴里还念念有词,显得很愤怒。
这里人迹罕至,但他并不孤单,身边还坐着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短发女性,她神情紧张,顾不得衣服上沾染的羊膻味,努力让身体紧贴靠背,哆哆嗦嗦地用手机输入这样一条短信,短信发送成功!她的心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长吐了一口气,然后拢了拢头发,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天空。青海的天,真蓝呀!
这不是一个独身女子在青海游历搭乘顺风车的故事。
她是来到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进行法律援助工作的深圳律师——程珊珊。用自家拉羊的小货车来接她的男人,是她的当事人。他们的目的地,是近三个小时车程的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江西沟人民法庭。
一路上的坎坷曲折和荒无人烟,注定了程珊珊法援之旅的不平静和孤独。
从2009年起,深圳共有18名律师,36人次参加“1+1”中国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,他们的足迹遍及山西、广西、云南、海南、甘肃、新疆、宁夏、西藏、青海等29个中西部偏远贫困地区。
2016年7月,深圳律师程珊珊来到了平均海拔3000米以上的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,成为了一名高原上的法律援助律师。
“原来当女律师这么酷”
程珊珊的律师生涯并不平坦。
在她小时候,正是港剧《法网情天》热播时,剧中青年女律师叶芷桦这个角色让她崇拜不已“原来当女律师这么酷”。至此,她的内心种下了一颗关于“律师”的种子,但这颗种子,却一直处于萌芽状态。长大后的程珊珊学了文秘专业,开启了不同的职业生涯。
命运的转折出现了。在法院实习时,程珊珊开始接触法律,慢慢了解到影视剧光环背后律师的真实样子。虽然不那么浪漫、美好,却更加接地气,这也坚定了她实现儿时梦想的决心。于是,程珊珊开始学习法律,参加司法考试,最后成为了一名律师。
程珊珊的法援之旅也一波三折。她说:
“我是一个有选择恐惧症的人,在做选择的时候,经常会纠结、犹豫。”
早在2013年,程珊珊浏览深圳律师协会网站时,偶然看到了“1+1”中国法律援助志愿者律师招募通知,非常心动,但是看到怀里才三岁多的儿子,她犹豫了,这一犹豫就是三年。
三年里,程珊珊始终没有完全放下这个念头。
直到2016年,深圳律师协会网站上再次发布招募通知。这一次,她依然纠结,直到5月4日,报名截止日期的当天下午,程珊珊才心一横,交了报名表。
“虽然我很纠结犹豫,但是我知道这是我内心最渴望的选择。”
“把法治种子播撒在最需要的土壤上”
程珊珊之所以选择青海作为法律援助地,原因有很多:一是因为当地法律资源极度稀缺,群众要么没钱请律师,要么有钱却请不到律师;二是程珊珊小学和初中曾在青海求学,对那里有着不一样的感情。除此之外,青海那蓝色的天空,对于一个曾北漂的人来说有着太大的吸引力。
怀着对未知的忐忑,程珊珊坐车翻过日月山,到达了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恰卜恰镇,这里就是程珊珊驻守的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司法局所在的地方。
刚去的第一个月,程珊珊非常不适应。因为没有过往工作经验,语言又不通,程珊珊难以融入当地的文化氛围,也不知道如何开展工作。
尽管不适应,程珊珊对待工作却一如既往的认真负责。与此同时,因被当地人贴上“深圳律师”这个标签,她对自己的一言一行、待人接物,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
努力的人总是被认可。后来,她的每一项工作都被人交口称赞,还被当地群众亲切的称为“珊珊律师”。但程珊珊却认为,自己只是在做一件很普通的事情。“我不觉得成为一名法援律师有多么伟大,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的工作,非常普通而平凡的工作。”
程珊珊曾处理过一宗案件,让她印象极为深刻。
一辆小货车将当事人价值不菲的赛马给撞死后逃逸了。接到这个案件后,程珊珊追加汽车挂靠公司列为共同被告,让当事人将赛马获得的奖状等作为举证,进行了同类马匹的估价。最后,案件胜诉,追回了损失。在青海,这是一个极为寻常的与牲畜有关的交通案件,而对于深圳律师来说是第一次。
法治宣传也是她的工作重心,她参加了“藏汉双语法治讲师团”。每一年,讲师团都会组织一次下乡活动。
2016年和2017年,程珊珊跟随讲师团到贵德县和同德县的学校、乡村、寺院进行普法宣传,因为地广人稀,连续一周,他们几乎都在荒凉的路上奔波,从一个地方再到另一个地方,舟车劳顿让程珊珊疲惫不堪,回到酒店时才感觉获得了新生。虽然累,但她甘之如饴。
在她看来,“把法治的种子,播撒在最需要的土壤上,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。”
坚强后面满是对当事人的柔情
很快,为期一年的法援之旅结束了,程珊珊选择了继续留守海南藏族自治州。这一切,不是因为她不想家,不想家里的孩子。
“你在这边工作干的不错,农牧民朋友都非常满意。而且,你已经适应了这边的环境,各项工作都得心应手了,再来一个新的律师,又得重新适应,工作也很难展开。况且,同事们都舍不得你走。”加上几宗没有办结的案件,当事人渴望的眼神也让她于心不忍。
就这样,程珊珊又住进了五楼的宿舍里。这一年,程珊珊的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,从手足无措的“小女生”,变成了处事不惊的大律师。
她更自信了,但她的内心依然柔软。
让程珊珊触动最深的是一宗农民工讨薪案,他们的双手让她潸然泪下。
这是一对年逾40的兄妹,他们在当地牧民的砖厂工作,日复一日辛勤劳动,最后却被拖欠了两万块的工资。程珊珊到他们家了解情况,哥哥想要握手表示感谢,手伸出一半却又猛然收了回去。那一瞬间,程珊珊鼻子一酸,差点落下泪来,因为她看到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,横七竖八全是开裂的口子。
回去后,程珊珊立马帮他们立案,并起诉到法院,双方以20000元达成调解,半年内付一万,一年内再付一万,半年到期后,对方却拒绝支付,电话也一直关机,面对这种老赖,程珊珊立马申请执行,并拿到了第一笔款项,但第二笔到期后,对方却以没钱为由不支付,于是又进行了第二次申请,可直到她结束法援回到深圳,余款还未执行到位,“无法亲眼见到兄妹俩拿到余款,成了我最遗憾的事情。”
没有人天生坚强,但坚持一下就是荣光
“在青海的工作或生活,我都已经挺适应了”,但是当问到她有没有想过放弃时,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刚去的第一个月就有过打道回府的念头。”
原因很多,首先是孤独。
当地只有程珊珊一位“1+1”法律援助律师,被就近安排在办公楼5楼,一个由办公室改造的宿舍里。上班的时候感觉还好,可一到下班,办公楼空空荡荡,只剩她一人。一到晚上,程珊珊就感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。房间没有独立的卫生间,只有走廊上有一个公共厕所,为了照顾她,当地司法局还特意在里面装了淋浴。就是这几步远,也让程珊珊感到不适应和害怕 “我晚上都尽量不喝水”。
其次是交通不便。
程珊珊需要去其他县办理案件。因为没有车,程珊珊只能独身一人搭车前往。她坐过班车、长途汽车、顺风车,也坐过当事人拉羊的货车。每一次出差,都像一场责任心与害怕还有耐心对抗的冒险。“其实我真的挺害怕的,特别是坐这个拉羊的货车,路程特别远,还要翻越雪山,路上又没有其他人,以防万一,我就把车牌号发给了同事。”
身体不适应当地气候,也是原因之一。
“我只要一撸我的头发,就会掉一大把。”因水土不服,程珊珊刚到青海就疯狂掉头发。为此,她把心爱的长发剪短了。还有就是咳嗽,只要一咳嗽就持续三四个月,她曾经从国庆节一直咳嗽到第二年。
种种原因,几乎把她逼到了崩溃边缘。广东省司法厅负责援助律师工作的同事对她进行了心理疏导和鼓励:“一开始都是不适应的,慢慢你就会好了,青海真的非常需要你,你要不要再坚持一下,坚持两个月就到国庆了,再过几个月就到春节了,春节后再呆几个月就结束了!”
就这样,程珊珊坚持了一个月、两个月、三个月……一年、两年。
不作让自己后悔的选择
两年的法援,程珊珊非常遗憾缺席了儿子成长的重要时段。第二年法援时间期满,儿子也到了上学的关键时刻,她没有选择再报名参加“1+1”法律援助行动。
“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,对我来说,不管是报名还是不报名,过程虽然纠结,却都是自己最想要做的选择。”
对于自己曾经那么纠结报名这件事,对于现在正处于新的报名季,可能很多律师也跟当初的她一样纠结犹豫,程珊珊认为“报名是光荣的,不报名也没关系,但是一定要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。”
虽然已经不再参加“1+1”法律援助行动,但是程珊珊依然密切关注这方面的信息,她会去看今年的招募信息,哪个地方需要多少志愿律师?她也会去关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新一年的“双语法治讲师团”会去到哪个地方?
她知道“1+1”法律援助律师李荣花在西藏的经历,以及律师妈妈团西藏助学的公益活动;也理解连续七年参加“1+1”法律援助行动、如今还在海南的律师贵铸的所思所想。她钦佩他们,也崇拜他们。
“等到儿子小学毕业了,我也许还会报名参加”,程珊珊的双眸透露出坚毅和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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